第十二章 对于某个人而言,你是整个世界-《良言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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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越说越恼怒,最后砰的一声关上门进屋,留她一个人在院子里。

    “不是那样的。”写意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眼泪在眼眶打转,却又找不到什么词语反驳他。

    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如果不是他残疾的真相展现在她的面前,她怎么能有勇气去面对他的爱?可是……又好像不全是。

    “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她只得无力地重复着这几个苍白的字眼,缓缓地蹲下去。

    雪花从天而降,她就这么站在天寒地冻的夜色中,自己却感觉不到什么是冷,任由雪花落在发间、脸上,然后触着皮肤化成雪水,只是在脑子里反复地回想着他的那些话。

    过了一会儿,门再次打开,厉择良又一次走出来,将手袋和伞扔给她,冷冷地说:“沈写意,接你的车停在门口,带着你的怜悯,给我滚。”

    待他又转身回头的时候,却听写意带着哭腔唤了一声“阿衍”,然后拉住他的袖子。

    这个名字一出口,她的泪珠随之滚了出来。

    他的脚步停滞。

    “你第一次和我说话,是我让你比赛时受伤还丢了名次,你没有怪我,还问我疼不疼;那次,你大雪天借衣服给我遮丑,却被我害得发了好久的高烧,你没有怪我,只叫我以后作为女孩儿不可以再那么粗心;高三时我离家出走,你带我去教室,后来被你的辅导员发现,你挨了骂也没有怪我;刚到德国的时候,我牙疼得厉害却不敢一个人出门,你为了领我去看医生耽误了考试,你一点也没说我。我以前做了那么多那么多的错事,你都原谅我。你说,无论写意做什么,你都不会生气。”

    她哭得语无伦次:“阿衍,你不要想反悔。我记得,你肯定那么对我说过。所以我那样欺骗你,你明明就知道也任由我骗,你没有生气,还对我说对不起,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对不起。可是,今天你却就这么让我走,就这么不要我了。”写意说完已经泣不成声,完全恢复成了小时候伤心时的模样。

    “所以,你心底肯定是在怪我,怪我害得你成了这样,让你缺了右腿,还骗你欺瞒你。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自杀的时候让你看见,要你来救我。我一直在想,要是可以换回来就好了,把我的腿换给你,只要能让你好好地站起来,好好走路,只要你不要那么疼,和其他人一样健康。可是,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就不要我了,还要撵我走?阿衍—你怎么不要写意了?为什么?”

    她哭诉中的每一个字都刺在他的心尖,胸口疼得几乎流出血来。没有人会不为之动容,即便是铁石心肠怕也暖热了。他动情地回身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心疼地说:“写意,别说了。你不要哭,不要哭。”

    写意将头埋在他胸前,继续哭道:“那天,我是真的瞒着你问了他们关于车祸的事情,要是我不问,你一辈子也不会告诉我。当时,我后悔得要死。要不是我当时那么任性,阿衍也不会这样。我分不清那是怜悯还是别的什么,我只晓得我那个时候就下定决心想和阿衍在一起,永远都在一起,再也不让阿衍为我伤心难过。可是,我真的搞不清这是因为内疚还是爱,我搞不清楚……”

    这席话对厉择良而言简直如同一种良心的折磨,他紧紧地抱住她,连声道:“我知道了,别说了,别说了,写意。”

    写意趴在他胸前抽泣了许久。

    厉择良抬起她的脸,用手指抚去她的泪痕,可是刚刚一抹,眼泪又从眼眶里滚了出来。他的指尖触到那泪珠,烫到心底。他闭着双眼,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使劲地又一次收紧双臂拥住她。

    雪花落在两个人的发上、肩头、睫毛上,渐渐地不再化开。

    “写意,写意,写意,写意……”他一面念叨她的名字,一面放低了嗓音,语气轻缓到了极致,“你别哭了,不许你哭。你说的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你都知道了还让我滚。”她哭得脑子里的逻辑顺序有些前后颠倒。

    “是我鬼迷心窍。”他自责。

    “你还扔了我的东西。”

    “我错了。”

    “这么冷的天,还不许我进屋。”

    “我也没进屋。”

    “你刚才明明就进去了几分钟。”

    “好,那就罚我一会儿多站半小时。”他说。

    “我才没你那么狠心。”她使劲在他身上蹭眼泪和鼻涕。

    “对,没人比我更狠心。”他附和。

    晚上,写意坚持要替他按摩腿。她神秘地说:“我今天学了一手哦,肯定会逐渐进步,往后你的腿交给我,只能让我摸。”

    她随即就去熬泡脚的中药,过了会儿满头大汗地提了满满一桶水进来。干湿毛巾和凳子都准备好后,写意蹲下去伸手碰他的腿。

    “算了,写意。”厉择良挡了下她的手。

    “难道你嫌我没人家温柔?”

    “不是。”

    “你是我的阿衍,对不对?”

    “对。”

    “那就好了啊。腿是你的,你是我的,那我碰下我的右腿,有什么了不起的?”

    写意随即将刚才的动作继续下去。厉择良迟疑了下,最后还是随了她去。于是,写意把他的裤管撸起来,然后将右腿轻轻浸泡在温热的药水中。

    “烫不烫?”写意一边揉着,一边问。

    他摇头。

    然后,她拿着浸了热水的毛巾从下往上搓,来回几次以后放下毛巾,又将双手合围,用力地从残断处一点一点向膝盖撸去,以促进血液循环。待水温降低了以后,她用厚毛巾擦干他的双腿,平放在床上后,又照刚才的那个过程重复了一次。

    “写意,有一些事情,你虽然没问我,但是当年的那些事情我应该告诉你。”厉择良突然开口说。

    写意看到他的眉目和他的嘴,隐约预感到他要说什么,于是立刻止住他:“我不想听,不想知道。无论你当年做了什么,都过去了,我丝毫不想知道。”

    “你不介意?”他直视她。

    “我说我一点儿也不介意,那是假话,可是……”她顿了下,“我更在乎你,怕你伤心,怕你难过,怕失去你。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么都阻挡不了我。我也相信,爸爸也一定会原谅我的。”

    写意一字一句地将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候,手在水中触着他腿上的皮肤,也没有哭,眼神异常坚定。

    他看了她许久,眼神复杂,许久之后千言万语到头来只化作两个字,简单却沉甸甸的两个字:“谢谢。”

    最终,她相信了他。

    屋子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所以一番工夫下来,写意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但是她仍不忘记问:“我有没有弄疼你?”

    “没有。”他的笑容中腼腆一闪而逝。

    “阿衍,我发现一个问题,”写意笑嘻嘻地说,“你明明平时在我面前挺横的,只有我摸到你的腿的时候,才特别容易害羞。”

    面对写意的直言,他的眼睛微微一眯,“我岂止容易害羞。”

    “还有什么?”

    “还特别容易欲火焚身。”说着,他就撑起上身,抬头亲吻她。

    “按摩……还没结束。”

    “今天足够了,我们可以临时把下一项改成其他节目。”他有新提议。

    “可是,医生说……”

    “医生说的都是狗屁,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他说话的嗓音有些喑哑,炽热的双唇开始往下渐渐滑动。

    “那么这一次……”写意咬住唇,“这一次能不能我主动?”

    他停下动作,看着她。

    写意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脸蛋烧得通红,解释说:“我真的不是怕你腿疼啊,纯粹是想主动一回。”此地无银三百两。

    然后,她去关灯。

    “其实,我有话同你说。”

    “什么话?”

    在黑暗中,写意伏在上面,摸索到他右腿。手指游走在那条笔直修长的腿上,一路向下,过了膝盖几寸之后再向下的时候,却是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了。她的手指停在残断处,然后轻轻地吻下去。

    “以后,我要用我的爱把这里没有的一点一点补回去。”写意说。

    周五正好是她的生日。

    从小母亲就喜欢给她过农历的生日,久而久之养成了一种习惯。但是每年都在变,所以也很少人能记住具体是多少号。写意无意间走到书房,翻了翻他桌子上这页的台历,白白的一片,没有任何标记和折痕。她有些失落,他是不是忘记了?整整一周,厉择良都很忙,忙公司的事情,这是年终的时候常见的现象,而且蓝田湾对厉氏的打击确实很沉重。

    周五那天,他一早起来就匆匆走掉,中途还给写意来了个电话,提醒她不要忘了晚上厉氏的酒会。他执意要写意也去,却对生日的事情只字不提。写意有些失落,看来他是真的忘记了,等酒会开完,今天也差不多过完了。

    出门之前,她抓紧最后的机会小小地抗议了下:“我不想去。”

    可是,这种反抗在他眼中简直弱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了。

    “由不得你。”厉择良说。

    她哀怨地看了看他,只得乖乖地坐进车里。

    那天写意穿着一件浅粉的短礼服,将一双修长的腿露在外面,这是头一天厉择良陪她去选的。进大厅之前,写意有些紧张地将手伸过去挽住他,然后用另一只手极不自然地扯了扯裙子的下摆。

    “很好,不用扯了。”他说。

    “你不是不准我穿露腿的裙子吗?”

    “偶尔可以给他们瞧一眼。”

    “为什么?”

    “显得我做人不算太失败。”

    “你做人失不失败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扫了她一眼,“我又不是十万个为什么,凭什么都得回答你?”

    她正要拧着眉毛回嘴,却发现服务生已经将大门打开,喧哗迎面而来,只好直起脊梁,面部保持微笑地挽着他走了进去。

    这是厉择良第一次在正式场合带女伴,于是这对璧人一出现,众人纷纷侧目。

    看到那么多人全在看自己,写意有些怯场,“我想逃走。”

    “你敢。”他抓牢她的手。

    “我要是走了,你站在这里会不会下不来台?”

    “你说呢?”他保持微笑,一面和人打招呼,一面低声应付她。

    “那你当众说你爱我,我就不跑了。”她哧哧地笑说。

    “你皮痒了?”他挑眉。

    “你再对我凶,看我当场吻你。”她虚张声势地想恐吓他。

    “你敢吗?”他低沉地笑。

    她嘴硬说:“有什么不敢的,你们公司的电梯里我不也吻过你?”

    “哦,你不说我还忘了。你使劲抱住我亲的镜头很清晰地被电梯里的摄像头拍下来,东西还放在我的抽屉里,下回放出来,我俩再回味下。”

    “……”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走了几步,厉择良缓缓停下来,侧身转过来正对着她,居然还闭上眼睛。

    “干吗?”写意心虚地问。

    “你不是要就地强吻我吗?”

    写意立刻脸颊绯红,扔下他迅速逃走,所以说,对人凶也是要有资本的,难怪以前就被他吃得死死的,现在还是老样子。

    中途,写意去洗手间,门口遇见一个人,迟疑地叫了声:“沈写意?”

    写意转头,看见是位微胖的中年男士,有些狐疑。

    “我是胡伯伯啊,你父亲的好朋友。以前我家有只大狗,你以前来过,很喜欢逗它的,记得吗?”对方说。

    “啊,大狗的名字是花脸。”写意恍然想起来,对他家那只热情四射的大狗印象尤其深刻,于是急忙点头问好。

    老胡打趣她,“真伤心,不记得人了,只记得狗。”

    写意莞尔一笑,“胡伯伯,你还是那么有趣。”

    老胡又上下打量了写意一番,“刚才看见你站在厉择良旁边就觉得眼熟,原来真是你。”

    写意突然有些尴尬地垂头,她这么和厉择良当众在一起,都是那个圈子里的人,要是从前沈家的旧识看见,还不知道怎么戳她的脊梁骨。

    却不想老胡连连点头,“好,不错,你们很般配,以前我还和你父亲讨论过你和小厉的事,这么好的青梅竹马值得珍惜。我昨天就听说,小厉会带未婚妻出席年会,我就想起那个时候,你俩一直都在一起念书,感情好,又门当户对的,就是后来遇到些波折,真是可惜了,没想到今天小厉带来的人真的是写意你。”

    写意哑然,原来他执意带她来,背地里是真的想要将她正式地介绍给其他人。

    “恭喜恭喜啊,一定请我这个长辈吃糖。”

    “好的。”写意腼腆地笑。

    他说到这里又多了些感慨:“上一辈的恩怨就随他去吧,小厉是个好小伙,只是当年年轻气盛了些,又遇上你姐姐不懂事。”

    “我姐姐?”写意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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