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没离开过-《既然情深,何惧缘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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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圣诞节,他看完资料,去了一家咖啡厅,坐了很久很久。并非这里的咖啡味道有多么纯正,只因为这里的侍应生会给客人无限续杯,只要咖啡杯空了,她就会走过来,倒满。
所以,他才会忘了离开。
一个黑发黑眸的小女孩走过凝了霜雪的落地窗前,似乎看见了他,隔着玻璃窗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仰头望着他,白嫩的脸颊,柔软的发丝,肉乎乎的小手,一下子触碰到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时空好像在某一处发生了交错。他仿佛站在了很多年前a市的某幼儿园教室门外,教室里的小孩子都玩疯了,景安言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最角落,垂着脸,柔软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脸。他走过去,撩开她的头发:“言言?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她抬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含着晶莹的水雾。
“哥哥,为什么别人都有妈妈,我却没有?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为什么不要我了?”
九岁的他,第一次尝到心痛的滋味,他艰难地对她笑着:“言言,她没有不要你,她去了很远的地方。临走之前,她还抓着你的手,说舍不得你,可是,她不能不走……”
她眨眨眼,认真地思索了许久:“她死了,对吗?就像电视里演的一样,闭上了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是的。”
她垂下眼,小手紧紧地揪着衣襟。他以为她会哭,可她没有,她抬起脸时,紧咬着唇,而后松开,问道:“那哥哥会离开我吗?”
这个问题,他根本无需思索:“哥哥不会离开你的,哥哥会永远陪着你……”
那时的他,并不明白这个承诺意味着什么,更没想过,“永远”两个字已经在年幼的女孩心中,变成了无法替代的心愿。她一直坚信着他承诺的永远,也一直等待着他承诺的永远,他却在她鼓起勇气向他表白时,断然地拒绝了她。
她要纠结多少次,才能勇敢地站在自己哥哥面前说出那一句:“我真正爱的人,是你!”
可他不但拒绝了,还一次次企图让她相信,他只当她是妹妹,他不可能爱上她。他以为这是为了她好,他对爱情的麻木和冰冷已经伤害了很多女人,他害怕再伤害到她。最后,她终于相信了,终于放了手,终于漠然地说出那句:“我已经不再需要你,你走吧……”
他这才恍然醒悟,没有一个哥哥可以永远陪着他的妹妹,只有一个男人,可以永远守着他的女人。二十多年的生命中,没有一个女人能融化他的冰冷,不是因为他生性冷淡,而是,他的心早已被一个女孩占据。
人生最悲哀的,不是失去了她,才后悔没有珍惜,而是你珍惜她胜过珍惜自己的生命,但你没有发觉,所以,她也不曾知道……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催他回家吃饭。他从钱包里抽了一张钞票递给正准备续杯的小妹,说了声“不用找了”,便走进冰天雪地的寒冷里。
踩着薄薄的积雪,他莫名地憎恨起这个国家,憎恨起华盛顿的气候,因为这种寒冷会让他无法抑制地怀念记忆中最温暖的手。雪夜里,景安言冻得浑身发抖,还会用双手包住他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地哈着气:“哥,你冷吗?”
他摇头,拉开衣服,把她整个人搂在怀里,用大衣包裹住。那时候,天再冷,他都没有过冷的感觉。
有些爱情,爱得轰轰烈烈,爱得如胶似漆,落幕时,在心里留不下一丝印记,最多成为茶余饭后的一段笑谈。有些爱情,爱得清清淡淡,爱得平静如水,分开后,却成为心中再也无法愈合的伤痕,即便不去碰触,也有锥心刺骨的疼痛。
他不会永远待在这个冰冷的华盛顿,终有一天,他会寻回他心中的温暖。
时间,有时你以为它走得很慢,可当闲来无事翻日历的时候,你或许会突然发现,一年的时间不过是转瞬之间。一年后,又是初冬时节,天空阴沉沉的,一片阴霾。
景安言坐在病床前,轻轻地用浸了温水的毛巾为文哲磊擦拭着手臂,他又瘦了很多,因长期注射营养液,血管越发明显,一双手臂乍看上去像枯柴一般。
“你到底还要睡多久?”她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她说话,但她还是不停地跟他说。
医生说要多跟他说些开心的事情,才有可能唤醒他。所以,她今天特意来告诉他一件开心的事情:“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眼睛胀痛,景安言用手背揉了揉,缓了缓,才继续说下去:“我爸爸病倒了,骨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肝脏,医生说他最多还能活半年,做手术的意义不大。”
又停了很久,她才说:“我没告诉他,我希望他最后的半年能活得开心点。
这一次,我真的救不了他了,也没人救得了他。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有天理循环、因果报应?是不是真的人在做,天在看……公司今年又亏损了……银行一直在催还贷款,股东们都建议我停了那个景漠宇启动的项目,就连齐霖也劝我停了那个项目。可我不会停,因为这是唯一的希望……
我已经找了bill注资合作,资金不成问题……不过,我还是决定卖了红土山。”
所有的股东一致反对,他们说,卖了红土山,等于卖了景昊天和那些合伙人毕生的心血,卖了景天的根基。可她还是坚持要卖,不是因为景天真的撑不下去,也不是因为红土山埋藏了太多的罪孽,而是红土山的矿产越来越难开采,金属含量也越来越低。
卖了红土山来挽救景天,这是爸爸最后的决定,但她怕那些股东打扰爸爸养病,所以,把这个“恶名”一力承担下来。
卖红土山的那天,细雨霏霏,天色是孤寂的深蓝,渲染得这个清晨如傍晚一般浓墨重彩。她没有想到,景漠宇回来了。他变了很多,比过去更冷漠、更沉静。
一年后的重逢,应是最感人的一刻。然而,她与他,只有一步之遥,微雨夹着初雪,落在他们中间,她与他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再也无法靠近彼此。
视线短暂地对上,只有一秒而已,却像比分别的三百多天更久。
彼此擦肩而过,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也许,是过去话说得太多,以至于她此刻面对他,竟想不出还能再说些什么!
于是,他们选择各自走各自的路。
车子启动了,车轮将一地洁白的雪花碾压得四处飞溅。她最后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景漠宇,他竟然还站在原地,只是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景昊天打来的。他问景安言拍卖的结果怎么样。
她舒了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来十分愉悦:“四千七百万,比我们预想的高很多。还了银行贷款和利息,足够新项目的启动资金了。”
“是谁买的?”
“景漠宇。”她本不想告诉他,怕景漠宇的出现会勾起他的感伤,对他病情不利,可是,拍卖红土山如今是a市最受关注的新闻,即使她不说,他也很快会知道。
“他回来了,你见到他了吗?”爸爸的声音有点急切。
“嗯,见到了。他很好,意气风发。”
“哦……让他有空回来坐坐吧。”爸爸在电话里沉默了一阵,说,“如果他愿意的话。”
“嗯。”她还能说什么,这是一个父亲对儿子唯一的期盼,其姿态是如此的卑微。
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没有多少时间去期盼,所以,不管用什么方法,她一定不能让他留下遗憾。
景安言和一向难缠的bill讨论了一个下午的合同,勉强算是达成了初步合作共识,但是,具体的合作细节,还要再进一步讨论。讨论得差不多了,她收拾好文件,说:“bill,这两天我会让助理草拟一份合作协议书给你看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我希望能尽快签约,好让项目早点启动。”
“好!”bill一口答应,看看手表,“晚上有空吗?不如一起吃晚饭,再详细讨论一下细节问题。”
按道理说,和合作伙伴吃吃饭、聊聊天,可以让合作更愉快、更顺利,可bill看她的眼神似乎总表达出一种超越合作伙伴的关系的感觉,这让她和他的每一次单独相处,都要心存警惕,特别是在晚上。
“很抱歉,我晚上和朋友有约,改天吧,改天我请您。”
“朋友?齐公子?”bill用不太地道的中文说。
“嗯……是。”
“那好,祝你们玩得愉快。”bill很有绅士风度地与她告别,虽然从小接受中国传统教育的她一向不认为男人在女人脸上亲一下,算是绅士礼仪。
她刚打发走bill,齐霖又来凑热闹,跑来要她陪他参加朋友聚会,还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没有找到女伴。
景安言嘲讽道:“我们齐大帅哥还有身边没女伴的时候?开什么玩笑?!”
齐霖理所当然地回答:“出了点意外,约好的美女放我鸽子了,我才来找你江湖救急,你不会这么不讲义气,这点小忙都不帮吧?”
“帮忙可以,老规矩,不喝酒,不能超过十点回家。”
“没问题。”他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职业套装,“不过,穿什么衣服要听我的。走吧,我先带你买套衣服。”
本以为正值冬季,齐霖不会给她选什么袒胸露背的裙子,她才答应让他买衣服。谁知他的品位还是那么低俗,冬装竟然也给她选了件极为节省布料的,衣服紧紧地贴合着身体,好像生怕多加一寸布料就会亏本一样。胸前的两颗扣子,被绷得紧紧的,看起来随时可能会掉落。她真不知道他在意大利到底学的什么艺术,该不会是某种行为艺术吧。
“有没有大一码的?”她问售货员。
“尺寸刚刚好,就这件了。”不等她提反对意见,齐大少直接刷卡付款了,“言言,相信我的眼光,你很快就会感激我帮你选的这件衣服。”
感激?景安言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她跟着齐霖走进包房,看见端坐在主位上的景漠宇,她才明白齐霖为什么要她做女伴,还这么殷勤地为她选衣服。敢情他是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如果她没猜错,这次聚会应该是为景漠宇接风,所以,在座的大半都是景漠宇的朋友,自然也都认识她。也正因如此,一见她和齐霖双双进门,他们的表情刹那间变得丰富多彩,有几个人往景漠宇的脸上瞟,偏偏景漠宇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好像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好吧,其实他们本来也没有了任何关系。景安言这样安慰自己。
齐霖毫不避讳地把僵硬的她拉到景漠宇对面的空座位前,殷勤地帮她脱下身上的外衣,然后双手搭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在了座位上。
她无意间看向景漠宇的方向,正好撞见他一扫而过的视线。来不及捕捉到他的任何情绪,他已低下头,看菜单。
景漠宇将菜单一页页地从前翻到后,又一页页地从后翻到前,竟然一个菜都没点出来。服务生耐心地守在旁边,不敢多言,齐霖可没那么好的耐性,一把抢过景漠宇手中的菜单。
“点了这么久都点不出来,是不是吃西餐吃惯了,不知道中餐什么味道了?还是我来点吧。”说着,齐霖翻到一页,拿着菜单问景安言,“这个鸡汤炒烧芦笋、翡翠彩蔬卷,很不错,肯定合你的口味。”
景安言坐直,刻意与有意无意靠近自己的齐霖拉开点距离,说:“嗯,你随便点吧,我都喜欢。”
“我点的,你都喜欢……”齐霖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意思听来却大不相同。她低头喝茶,干脆什么都不说了。齐霖一口气给她点了一桌子的素菜。
景漠宇淡然一笑,依旧颠倒众生:“一年不见,齐少的口味清淡了不少。”
“人都是会变的。”
景漠宇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果不其然,这些酒量都不差的男人久别重逢,喝酒就像喝水,一杯接一杯地干,不知不觉几瓶烈酒见了底。包厢里的烟酒气味越来越浓,再加上她身上的衣服勒得她有些呼吸困难,便以去洗手间为借口,溜出去透风。
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景安言闭着眼睛倚在沙发上,微凉的空气吹透了身上的衣服,一丝丝往肌肤里钻。有点受不了冷,她起身准备回包房,一转身,意外地看见景漠宇站在她的身后。
一时受惊过度,她愣了愣,竟忘了该说点什么。
他嘲弄地勾勾嘴角:“怎么?不认识我了?”
不认识?他就算化成灰,她都认识。
干笑两声,她找了个自以为不错的开场白:“好久没见了!”
他看了她一眼:“我们上午刚见过。”
“……”
他还是没变,总能让她无言以对。
“恭喜你拿下红土山。哦,对了……”她终于想起了一个话题,“需要办理什么更名手续,你找金助理就行,爸爸已经委托他全权处理。”
“嗯,我知道,下午他来找过我,把合同交给我了。”
“哦,那就好!”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景漠宇没有离开的意思,景安言也还站在原地,想说的话在嗓子里几度徘徊,却不知怎么说出口。景漠宇似乎看出来了,问:“有什么话,直说吧。”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声音里好像有些许期待。
“你什么时候有空,能不能回景家看看爸爸?你离开的这段时间,他挺惦记你的……”
提起爸爸,他的目光暗了暗:“等我有空,我会回去的。”
她自然听得出这是敷衍,却也知道多说无益:“嗯,好吧。”
景漠宇刚要开口,却被齐霖的叫嚷声打断:“言言……哦!你们兄妹在聊天啊,那我不打扰了,你们继续。”
“齐霖,我有点累了,你送我回家吧。”
“现在?哦,好!”
回家的路上,她问齐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今晚有景漠宇在?”
“告诉你,你还会来吗?”
“……”
“怎么?还是不能原谅他?”
景安言摇摇头:“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从来就没怪过他。齐霖,你知道吗,爱的反义词并不是恨,是淡然,因为有恨就代表还有爱。我和景漠宇已经过去了,没有爱,又何谈恨?”
齐霖笑着瞟她一眼:“你要是真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了,那不如成全了我这么多年的苦守,嫁给我吧。”
“苦守?前几天我还看见你和一个美女又搂又抱,如果这是‘苦守’,我看你巴不得苦守一辈子。”
“言言,还是你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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