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斩断旧情根-《彼时花开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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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不停蹄地赶了两日,终于在第二日的傍晚时分赶到了罗州附近的一个襄余城内,襄余城虽没有直接受到洪灾祸害,却还是间接受到影响——附近许多被洪灾祸害的村庄和小镇里的人都赶往襄余城避难,以求得安身之处。

    我牵着马在路上找寻可以住宿的地方,但一连问了四五家都没了空房,等问到第六家时,小二总算说还有两间空房,替我将马安置好后给了房门钥匙,领着我上了房间。路上他告诉我,这一个月内镇上所有的客栈几乎日日爆满,若我再晚来一刻,房间说不定就被人定走了。我在房内休息了一会儿后下楼用饭,这里人也十分多,几乎都是五六个人挤在一张桌子上,其中有许许多多瘦骨伶仃的孩童。

    我刚找了位子坐下点好菜,便见门外有几名男子进来,为首的中年男子一看便是练家子,大手一挥,霸道地说:“这家客栈我们包了,你们赶紧收拾东西出去,除去住宿吃饭的钱外,每人再退你们一两银子。”

    这样的仗势,一看便知是富家公子或官场之人的气派,正如我第一次听到周卿言的声音时,他的手下也是这般气魄地包下整座楼,只供他一人用餐。

    只是洪灾泛滥,附近居民居无定所,这种时候搞这样的排场是否有点不适合?

    “慢着。”我叫住了那些正欲起身离开的人,“你们坐下。”

    他们看了看我又看看门外的人,小声地说:“姑娘,你也走吧,这些人不好惹。”

    我自然知道这些人不好惹,只是总归有些事情叫我不能坐视不理:“你们现在走了,晚上要住哪里?”

    他们对看了几眼,说:“看吧,找间破庙挤一挤。”说罢搂紧了怀中瘦小的女童,“姑娘,我们没事的。”

    我皱眉,对守在门口的中年男子说:“你没看到这些人都没地方住吗?”

    男子沉声说:“我们公子今晚要住这里,闲杂人等不能在此。”

    我笑了一声:“好大的派头,你们公子莫不是菩萨下凡,不能与凡人同住?”

    “你!”中年男子怒目看我,“你如果恶意阻挠,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灾民四处游荡,好不容易找了住宿的地方,你们倒好,一来就要赶所有人出去。”我起身,将桌上的剑拿起,“我倒要看看你今日能不能过了我这关。”

    中年男子闻言黑下脸:“好,你挑衅在先,就别怪我欺负女流之辈。”

    他正欲拔剑之时,一只雪白纤细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随后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进门,笑眯眯地走到我面前,礼貌地说:“方才是他太过鲁莽,请姑娘见谅。”

    我看着眼前的少女,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那你的意思是,他们可以继续住下了吗?”

    “姑娘,”少女不比中年男子那般强硬,软声说,“我家公子此次出行是有要事在身,让这些人出去也是无奈之法,若这些人中有不轨之徒伤到了我家公子,到时候耽搁的就不止一晚上露宿可以相比的了。”

    这般说来,似乎真有苦衷,只是比起那些孩童来,这个原因不足以让我接受。

    我说:“既然这样,你叫你家公子去包个破庙,肯定无人打扰。”

    少女笑容一僵,又笑说:“姑娘真爱开玩笑。不如这样,我补给每人二两银子,孩童每人再加二两,这样可好?”

    我看向对面的女童,温和地问:“小妹妹,你是想要银子,还是坐在这里好好地吃顿饭,晚上再睡在暖和的被子里?”

    女童怯生生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姐姐,我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床了,娘说家被水冲走了。”

    她娘连忙捂住她的嘴,眼里露出无奈之色:“小孩子胡说,姑娘们不要介意。”

    少女闻言心软了下,和颜悦色地说:“姑娘,我家公子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见到他们这样自然也于心不忍。这样可好,我先去请示我家公子,再回来告诉你如何解决此事,好吗?”

    我原以为她与那中年男子是一路人,定会蛮横到底,非将所有人赶出去才罢休,听她这样说反而惊讶了下,点头说:“好。”

    少女出去半晌,回来后笑说:“各位,我家公子说大家可以继续用餐,但可否替他腾出一张空桌?”

    众人纷纷点头,自发地空出一桌,可眼神仍直勾勾地看着少女。少女似乎是个见惯大场面的人,饶是如此也十分自在,嫣然一笑说:“至于这位姑娘,我家公子想请你与他坐在一桌。”

    我挑眉:“为何?”

    “姑娘马上就知道了。”

    正说话间,门口走进一名男子,相貌俊秀,一对凤目斜入鬓角,黑发以白玉冠束起,一袭月白色长袍干净清逸,唇红齿白比女子还要美丽三分。

    他此刻正唇畔含笑,一脸温和地注视着我。

    那人正是那日在镇元府一别后便没有再见的池郁。

    许是我这次出行心事过重,见到他除去惊讶外便没有其他感觉,淡笑着打了招呼:“原来是师兄。”

    厅内众人早已看他看得出神,他却视若无睹,直直走到我身前,垂眸笑说:“梓言跟我说有这样一个人在里面,我一猜便猜到了你。”

    原来那少女叫作梓言。

    我笑笑,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他在空出的桌子旁坐下,示意我坐到他身边:“我奉命去罗州办事。”

    我马上想到马力说过,皇上又派了一个人去罗州治水以及……寻找周卿言:“原来是你。”

    他眼中闪过了然之色,说:“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我在他身边坐下,半垂下眼帘:“嗯。”

    “他的事情我听说了。”他顿了顿,“不要担心,他肯定吉人自有天相。”

    “嗯。”

    “你这也是要去罗州吗?”

    “嗯,”我点头,“我想去找他。”

    他眼中闪过复杂情绪,马上又恢复了正常,说:“不如和我一起上路。”

    我摇头,拒绝说:“不了,你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不好打扰你。”

    “你说的是什么话,我此次去罗州也是要找他的。”他轻叹了声,说,“你一个人去找,力量小,耗的时间也长,与我一起的话就能省下许多时间,也能更快找到他在哪里。”

    我思索了下,觉得他说得十分有道理,于是点头说:“好,我与你派出的人一起去找他。”

    他笑了笑,笑意却未到眼底。

    我明明注意到他有些低落,但仍什么都没有问,我与他的关系自我下山后本该断掉,是我还恋恋不舍地保留那份回忆,到如今我与他的生活几乎完全没有交集,或许真的已经到了抛弃回忆的时候。

    接下来两人并未多说什么,一起叫了饭菜,一起用过饭菜,随后我回了房间,洗漱好便躺下休息,不知不觉中堕入了梦里。

    梦里还是少年的池郁远远地看着我,并没有说一个字,却叫我感觉到了他发自内心的哀伤,我想跑过去追问他为何这样难过,他却离我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我四处搜寻着他的踪迹,周卿言却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十分绝望地问我:“沈花开,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他那么绝望,叫我说不出拒绝他的话,连连摇头说:“不,我不讨厌你。”

    可他没有任何改变,依旧用那双绝望的眼睛看着我,然后像池郁那般,越走越远。

    不,我不要他走,他不能走。

    我连忙追上去,但他消失得极快,马上就变成远处的一个黑点,我不断跑着追着,嘴里大喊着,周卿言,你别走。

    他似乎听到了我的呼喊般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可眼前的他满身肿胀,肤色惨白发青,眼眶充满血丝,分明是一具尸体的模样。

    “不,你别死!”

    我大喊一声醒了过来,这才发现刚才是在做梦,一摸额头已满是汗水。我用力地呼吸,不住地喘着粗气,脑中却一遍遍回放着刚才的梦境。

    那样的梦,好可怕。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轻轻敲门,我立刻警觉地问:“谁?”

    门外人声音低沉,有一种叫人安神的温柔:“是我。”

    我自然听出是池郁的声音,穿好衣裳后开了门。门外的他衣衫整齐,并不似刚起来的样子。

    我抬头,问:“师兄,怎么了?”

    他不说话,伸出手指拭去我额上的汗水,轻声问:“做噩梦了?”

    我想到方才的梦里,他异常悲伤,再抬头看看他,总是温柔的笑容里似乎也藏着一丝悲伤。

    莫非他发现了锦瑟还惦记着周卿言的事情?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不记得我长什么样子了吗?”他无奈地笑了一声,“还有,你总是让我站在你的门口。”

    我连忙请他进屋,点上蜡烛后在屋里坐了下来:“师兄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睡不着,干脆去处理事情。”他轻抿唇瓣,问,“方才……你梦到李青煜了?”

    我愣了下,随即意识到他说的是周卿言,慢慢地点头,说:“嗯。”

    他眼中若有若无地闪过悲凉,随后又恢复正常,似乎只是我的错觉一般:“那日在镇元府,他说你是他的……”他停住,没有再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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