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篇 答来信者问-《少有人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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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我的家庭知道我写这封信给你,他们一定会说,我太不知情义了。然而我实在和家里的人合不来。我唯一喜欢的便是音乐,而我在家里所听见的,除了商业、钱、工作等语之外,再听不到什么。我的家庭要我去工作,他们觉得在一个不著名的乐队里拉小提琴是一种很没意思的工作;但是我现在的能力却只能做到这一步。假如我去进音乐艺术院,我梦想着或许可以有大的发展。你主张我这样自动地进行吗?我现在刚刚二十岁。我实在不能和家里的人继续住下去,因为他们看不起我玩音乐。如果一个人四周的环境不合宜,当然是不能奏出好音乐的。除此以外,我的家庭也是一个普通家庭,家里人似乎都很和睦,只有我一人合不来。

    一个爱好音乐者

    这是一封关于家庭心理学比较还和缓的信。有许多这类的信,个人关系太重,不适合于公布,甚至这封信,我也略去了许多细节。这些变化无穷的家庭冲突,是应由那些比心理学家还要聪明的人来解决的。因为这种家庭冲突,环境地位的关系太多,外人很难加以指导。

    弗洛伊德对于家庭心理学的解释,以为许多因家庭冲突而引起神经错乱的病源是有遗传性的。他说男孩子过于与母亲亲热,养成了对于母亲一种深的印象,这种理想后来影响于他们的婚姻,因为没有一个姑娘是能像母亲的。他又说女孩子也有一种理想,以父亲为天下男人的模范。因为这种思想,男孩子常常反对他父亲,甚至忌妒他父亲对母亲的亲热;或者呢,他便反抗那种过于严厉的父亲。其他的心理分析家比弗洛伊德还进一步,以为人类失败的一切悲剧,都是由家庭关系之不良而来。但是我们不必完全相信或大部分的相信这种理论,因为家庭还是占重要的地位,以发展个性,养成精神上的健全或不健全。

    家庭是一个很重要的组织,因为人类的儿童时代便是在家庭消耗的,一切重要的特性是从家庭开始的,种种习惯和兴趣是由家庭养成的,我们一生的行为,便由幼年时代的训练所形成,尤其是人类寻求快乐的情绪程度如何,要依家庭生活的快乐与否而定。这是人类天性基础培养的单位,是我们生活中最亲切的世界。假如我们能够给每一个小孩一个快乐的儿童生活,人生一半的问题都可以解决了——其他一半也可以减轻事实的严重。

    不过家庭的关系,无论如何坚强,是必须破裂的,在破裂未临到之前,好久以前,我们必须准备着。因此,当破裂临近时,父母与子女的冲突,便成为尖锐化的时期了。从前认为是当然的顾问,现在居于冲突的地位时,那么,这时男女青年便不知再往何处去商议他们的私衷了。有些人甚至提议说:假如在问题尚未变严重时,能找到一个顾问,那我们的亲属争执的法庭和青年法庭,就可以少许多麻烦了。这种家庭心理学的问题,我们是否需要专家来研究,是很难说的;社会学家现在是常常研究这种问题的。

    但是世上最普通的家庭冲突,多半是和这位音乐家一样的。因此,我说的这些话似乎可以作为一种普通的指导。不过实际上并不能够,因为能真正作为良好的指导,是要对于他整个二十年的家庭情形能透彻了解。现在他的情形,已是问题的未了一步,而不是前后整个的原委。

    做父母的如果能够知道,这种坚强的音乐嗜好,是他们儿子终身事业的根基,为儿子的恐怕也会愿意铤而走险,脱离家庭,去做漂泊无依的游子。如果环境不合宜时,没有人能做出好工作的;不过现在说来,改善环境,让子女依照自己的所好去求发展,已经是迟了。小的不合可以变为大的不合,然后终至分离。没有人能够阻止了下了这种决心的人,也没有心理学家能够想出一个普遍的公式,对付这一类的问题。

    家庭也和世上其他组织一样,有它的好处,也有其坏处。如果将家庭生活的好坏都衡量一下,心理学家就会觉得这是生活适应最基础的一种环境。世上最完全的人便是一个适合于家庭的人,不是为家庭所淹没,而是能依照家庭关系稳定起来。不过一个人的母身事业,还是应当由自己决定。

    恐怕家庭心理最重要的一种试验,是看家庭能够做一种人生的庇护和指导到如何程度,而此种庇护和指导,不要是一个监狱。因为终究看起来,各人还是有各人的进行曲的。

    冤枉造成的悲剧

    某人是一个思想行为都高尚的人,他鄙视别人做卑下的事,他从来不赚一个不正当的钱,然而他自从有一次被人所控告,要他拿出一笔数千块钱的赔款,实在他没有拿这笔钱,也不知道这事的内容;因此,他被人暗地讥讽为贼,想要将他监禁——这样他不幸为人所暗算了。他对于这件事,实在是完全冤枉。从此以后,这个本来健康的人,心身便日渐消瘦——体重减轻不少,变为孤独忧郁,工作也不像以前起劲,上面的经理本来答应增加他的工资,现在也无形取消,并且用辞退他的位置的话去恐吓他。因此上面的人对于他很有成见。未受冤枉之先,他的一生工作进步得非常迅速,但受冤枉之后,便不能如前一样的研究和工作,变为迟钝,不留心,惧怕。数年之后,健康稍为恢复,他便独自开了一个小公司。开始事业进行还很顺利,后来他又沉入以前的病状,时常忧郁惧怕,而不能再保持他原有的高尚思想。

    随后他厌恶与人群往来的性情,越加厉害,变成一个离群索居,不见人的孤僻者。我所说的这个人对于这次打击所起的反应,你的意见对于他应当怎么样呢?当然,他的毛病是起于最初心灵受震惊的缘故。他应当就这样孤独下去吗?无疑现在他是专向这条路上走,而且他现在也是受着一生从未受过的痛苦。

    带着希望的询问者

    这是一个关于精神的普通悲剧,常常使人想到究竟多少是由命运造成的,多少是由原始的天性造成的?情感受打击的知觉过敏,大概是由于原始的天性。不过我们不能说,它们的关系到底是如何,并且人人都是不同的;有些人经过的一生如钉子一样硬,不管内心的情绪,对于世界的舆论完全不去理会;另外一些人便对于微小的侮辱粗暴的语言,不公平的证明,都感觉异常灵敏。

    我们情绪知觉的粗或细是由何而定,尚不得知。但是虽则天生有此种区别,但还是可以用工夫来培养的。在我们身体组织中,有一种组织使我们对于骄傲和羞耻感觉灵敏;不过我们所以骄傲和所以羞耻,都是行为的结果。

    如果别人疑心我们为贼或叫我们为贼,我们都会感觉羞愧的。不过感觉羞愧程度的深浅以及因别人议论,而自己感到不安到如何程度,却是各人都不相同的。或许我是一个不注意别人对我的批评的人,而你却是非常关心的;或许我感觉被人视为贼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而对于你却是一件丧失人格面子的,所以每个人对于受冤枉的打击而起的反应,都是大不相同的。

    但是还有一个因素,也是在原始天性之内,决定我们对于冤枉起如何的反应;我们的羞耻的感觉会怎样的表现出来,以及我们如何能准备恢复常态。近年最大的一幕冤枉悲剧,便是德雷福斯队长(captaindreyfus)的悲剧。他被削去了所有陆军的头衔,被全世界看不起,被送到一个孤僻的小岛上去过一种非人的生活,他无辜地忍受了许多年的罪。后来亏得他的朋友替他辨明了冤枉,他的官位依旧都恢复过来,他被荣尊为一位牺牲的烈士。有几个人心身方面能够忍受这样许多年的冤枉,洗清之后,尚能身心健全的回来呢?

    从这个例子可以看出天性是如何有关了。信中所说的这位先生天生是不宜遭遇悲剧的,我们料假如他没有遭遇像这样难受的冤枉,他一定可以常态的过一生。我们的忍耐心都有一定的限度的,假如我们遭受的打击和失败胜过了我们的上进心,我们失败的行为,便随着我们的弱点表现出来。无辜的打击便使人容易消极,神经过敏,远离社会;如果在好的环境之下,这种种便不会表现出来。德雷福斯队长是从一种更大的冤枉之后出来的;这个人却并未受这种遭遇,用不去咎责的方法可以使他恢复原状吗?

    同样重要的一点便是对于人格的感觉过敏。人类看待荣誉和羞辱比物质上的需要之满足和缺乏还要重要。这些东西变为人生精神上的营养品。假如荣誉一旦丧失了,其他一切都完了。丧失礼面的事和羞辱所造成的悲剧与丧失物质的悲哀一样实在。破坏了你的好名誉比损伤了你的珍珠宝石,还要使你难受。不过假如人类不把荣誉看得重要,社会便不能维持下去了。生性细质的人对于这些价值是感觉非常灵敏的,粗鲁的人便不如此。

    性情便是由先天的性质和后天的训练所造成的。因此我们原始对肉体惩罚的感觉,便变成了对精神惩罚的感觉,于是一种损伤名誉的打击,便形成了心灵上的悲剧,至于这些悲伤的人和运命不好的受害者,对于所遭遇的悲剧的反应如何,要看他是那种性情的人,以及他原始忍受的力量怎样。逼迫可以显露一个人生性的软弱,正如一件不结实的衣裳,便在合缝处分裂。英雄有天生坚强的忍耐力。不幸的是,世上的人不能人人是英雄。

    心理的注射治疗法

    我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子。从小我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以为我不久就会死。我知道这完全是心理作用,但是我没有能力压服这种思想。

    我现在已经请了一个医生诊视,他在我胳臂上打了注射针。他说这种注射可以使神经安静。我已经打过了五针,但是感觉并无一点效验。现在我想晓得的便是:这种注射真能有益于我吗?医生说我需要十五针。还是枉费金钱和时间呢?如果你贡献我一点意见,真是不胜感激。

    w.d.

    医生所努力的,是要打倒一切买百灵药或假药的欺骗。如果不把这种工作完成,恐怕精神病者也会找精神病医生要一种百灵的精神注射疗治法。医生是为一种正当的目的而用注射;使病人感觉得这种治疗法是最强有力的。而那些庸医尤其爱用。

    胳臂上打注射针去平静神经,共打十五针,每针照算付钱,这种治疗当然容易引起别人不信仰。这位病人实在是比医生要聪明坦白些,因为她晓得间常她的不快之感,是从小时就有的。

    当然,她这种神经过敏是什么原因,是要由仔细检查她的病状和一生历史去决定的。原因查出之后,再寻找一种合法的治疗法去医治。如果以上的步骤不能做到,最好是将以前一切无用的治疗法赶快终止,而找一个对于神经素有研究的医生来医治。

    说到骗子医生,虽则我们为那些受骗者可怜,而他们的行为又是医学的界的一种耻辱,但是他们的治术却是非常有趣的。不过这两方面的看法,也不尽然。一个人如果没有经过长期病痛,时常调换治法而毫无效果的痛苦,他不会懂得有些人为什么只要找到一线希望,便觉得这是值得一试的治疗法;甚至那些聪明人,生病的时候,都情愿去尝试一些愚蠢的治法希望病好。

    原因便是因为很少的人能够忍受病痛,尤其是那种病症不清楚且复杂,使人烦恼气闷,身体不安适而想精神安适的病。他晓得他的病源,而他的神经过敏,使其情形更加复杂。这便是为什么许多病人当病已诊好之后,必须经过长期休养才能恢复原状的缘故。他们有时养成一种病态的习惯,再不会恢复到完全精神安适的状态。至于这些庸医,有些医术虽然不高明,人还诚实,有些则只管能骗人多少钱了。

    要明白这一切,必须懂得费世彬博士(dr.fishbein)所谓的“医药骗术”,关于神经和心理方面的。注射二字使人听了,当然是起一种稀奇和神秘的感觉。一个人能够发明一种元素,注射在皮肤内,改变你的神经,消除你的惧怕,不可不谓聪明了;他对于这种注射不但非常内行,并且还知道必须要打十五针之后,金钱到了手里,才能见效。

    这种注射,如果说是用注射器在皮肤上打的注射,不如说是一种心理催眠还好些;至于说到它的功效——不能完全说没有,有时也能见效的——其见效便是因为催眠的功效。催眠可以说便是一种心理的注射。

    伪医的治法能引人听闻的,既多且奇。有些都是从前代相传下来的,如磁力学或天文学,有些是根据于古代医学知识的奇怪理论,还有一些完全是挑战性质去诋毁现在的医药方法,以为过偏于唯物论,或太不自然。

    最大的一种骗法,便是仿效着用科学的方法去维持医学的理论(实际上可说是游戏论文);因此,如专卖的药,便直接大登其广告,说这种药是一位尚不知名的最好的医生最新发明的,其所以未为医学界所公认,是因为一种同业的妒忌的缘故;但是他出于慈善的动机,情愿将他的发明贡献给能够有钱买得起药的受苦的病人。这种药品可以说是一种“心理注射”。

    他们有各种最新医药治疗器具如电气的、磁石的、注射的、震摇的、化学的、两极等器具,他们还有证明书,冗长的鼓吹文章,各处来的颂德信件,各种资格学位,以及各种奖章等等。反之,如果没有这种种的排场,而只有几句简单的告诫、鼓励、解释,则似乎太简单,太易于了解,不足以当专家了。

    然而在现代文明进化的时代,以为一般人容易被医药所欺骗,似乎不会有了。他们的确也不会,不过是因为他们过于失望而跌入陷阱里。这种种虚伪的罗网,在生理和心理的医药中,好像寄生虫一样,蓬勃地发育起来。

    家庭心理学

    我非常喜欢读你的杂志,好久我就希望你能指导我。我现在二十八岁,在一九一九年我十九岁的时候结了婚,那时妇女中玩纸牌和吸烟的还很少。我有两个女儿,我也很满意我的家庭。最近我们从城市里搬到郊外去住,但是我发觉了这些郊外的人,完全与我气味不相投。当我自己不能与这种新环境同化,而又看见我的丈夫与他们非常合得来,能照着他们的方法行事,我便决心写信给你求你的帮助。有时我觉得恐怕我离开家里,还可以快乐一点,因为我在这种环境之下,非常沉闷;我也喜欢请朋友吃饭、听音乐、看戏、看电影等等,但是不喜欢爵士音乐和纸牌。我对于无论什么事情的记忆力都非常好,但是不会记纸牌;因为我不能玩这些东西,所以我不能和这些人混在一处。对于我的女儿看医药方面的东西(我会经常请过乳娘带他们——但是祖父母待她太严厉)——到现在我也感觉得和他们合不来了。

    e.g.

    许多信都提起了这个问题:心理学家是否有助于解决家庭的纠纷,这封便是其中之一。教会和国家对于这种家庭问题是负了一部分责任的,他们将男女结合成夫妻,假如夫妻不能快乐的同居,他们又规定了在如何情形之下何时夫妻可以分离。

    但是一个人如何与另一个人不相合,是一种极端个人的问题,没有那一种片面的法律可以给以一种完满的解决。我们虽然有家事纠纷法庭和教会来解释劝导家庭间的冲突,然而各人的嗜好、脾气、思想、习惯之不同,无论是心理学、社会学,或其他所谓“学”,所定的公式律法,都难为他们解决。

    的确,现代的心理学,不但发觉了人生的冲突是仅在神经系统内起毛病,并且这种冲突也是人生成功的途径上的障碍物。一个人在冲突环境之下,生活当然不能快乐美满,冲突是包括各种不相容的情形,自压迫恐怖以至于反抗背叛,其中还有种种的不融洽、不相合,以及两人之间之连声渐渐稀疏分离。

    现在没有一种科学可以为婚姻定出一种规律和公式,或是伴侣式的,或是“至死不分离”,能够使两人自始相融洽。心理学家顶好不要以为自己对于爱情的冲突,有什么确实可主张的办法,或是有什么方式可以苏醒已死的情绪,或是能够回避家庭关系的种种危险。

    虽则我们这样小心的理由很充足而显明,不过其中最大的理由,是只有对于发生问题的家庭详细状况熟悉的人,才能提出适当的解决办法。如果不然,则冒险来主张的人好像一个政治家,自己相信在某次大会时讲了一篇很好的演说;然后他问一个“朋友会”的朋友对于他的演讲觉得怎样,那个朋友回答说:“是的,朋友,你的演讲很好,但是比你聪明的人会讲得更好,如果更聪明的人就会不肯开口讲了。”

    大半的家庭问题,都是如此。像上述的这个问题,不论其结果如何不幸,而其冲突的范围实在是很有限的。我们对于夫妻二人,不能给他们一个指南针或是地图,便可使他们在茫茫的大海中,安然前进。多用智慧,并互相忍耐,是老生常谈,不过现在还没有发明更好的工具。我们不能希望心理学有万能的指导,能够解决结婚的一切困难问题。常识、好的判断力、智慧,以及人类彼此往来关系中种种适当的应付,都是维持良好家庭关系所不可少的。在个人或夫妻关系的种种困难问题中,古谚所谓“自知”(knowthyself)现在可扩为“自思”(avisethyself)。

    下意识与习惯

    我记得在某书上看见过一句话(大概是stanleyhall的著作中),说是我们在冬天可以学游泳,夏天可以学滑冰;我们的习惯,是在平时未用的时候学来的。所以到冬天的时候,我们不会忘记是如何滑冰的。但是我不知这种原则,究竟对到如何程度?我是一个私立幼稚园的园长。如果我长期不断的训练儿童,直到正当的习惯养成了,我不知这种培养习惯的方法,是否可得到最好的效果。这种长期的训练,是否可使习惯栽培在下意识里呢?这问题的真理究竟怎样呢?我们是否可以由下意识学习呢?

    一个办幼稚园者

    这是一个范围颇大的问题。第一所谓下意识并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我们并不是有两个心——一个有意识的心,一个下意识的心——正如有些心理学家的理论。不过我们心的组织,一部分的知识是由故意有意识而来的,一部分是由下意识不知不觉而来的。这两者之中没有严格的界限,人的行为有些是属于此,有些是属于彼。

    这问题的实际方面,是怎样利用这种关系来培养我们的习惯。稳当一点说:无论什么东西,总是要经过一点努力才能学得的。自然不会让我们以无易有。没有人可以希望某天早晨起来忽然会弹小提琴,或是缝衣,或是开汽车,或是打字。有些人以为如果在学生半梦半醒的状态教他们一些知识,他们便会把知识存留在下意识里。这实在是一种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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