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致岁月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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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年夏天,赵一玫趁着放暑假,带着南山一起回到中国。

    北京的空气都像是有味道的,刚刚走出机场,赵一玫站在夜色中深吸一口气,那浓浓的熟悉感顿时包围了她。

    她回过头笑着对南山说:“欢迎来到我的城市。”

    家中的别墅还是老样子,赵清彤和沈钊丝毫不见衰老,庭外玫瑰花开,芬芳四溢。二楼的走廊尽头,属于他的那间屋子的门紧闭。

    见到南山,赵清彤和沈钊都非常开心,拉着他问长问短,听他说两个人是如何相识的。赵清彤长松了一口气,说:“真羡慕你们年轻人,这才是谈恋爱啊,多浪漫。”

    赵一玫默不作声,刻意不去思考她是否话中有话。

    赵一玫第二天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董齐的墓园。大概是猜到她有话要私下跟董齐聊,赵清彤没有陪她前去。南山倒是想去,却被赵一玫拒绝了:“你先休息,调好时差,然后我带你去爬长城。”

    北京最贵的墓地,夏日的阳光落在皮肤上生疼,空气干燥,赵一玫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开始不适应北方的气候了。

    她走到董齐的坟前,两手空空,也不知该给他买什么花。想来董齐也不会喜欢,她干脆盘腿在地上坐下,说:“我来看你了。”

    “你肯定也知道,我去美国了,过得还不错。”赵一玫一边回忆一边说,“美国挺好的,但没你说的那么好。那边的东西不好吃,我自己学会了做饭,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忍下来的……哦,我还交了两个朋友,再找了个男朋友……你大概会很喜欢他……”

    “不好意思,没带他来看你,总觉得太快了……再等等吧,说不定哪天就想通了呢……”

    说到这里,赵一玫突然怔住,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然后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她假装满不在乎地更咽道:“可是你都看不见了。”

    她垂下头,伸手去触碰墓碑上男人的脸,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拍的照片,年轻英俊,可细看和后来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别人都说赵一玫长得像赵清彤,那其实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董齐。董齐的五官深邃,赵一玫眉目间的英气和他如出一辙。

    赵一玫伸手去抹脸上的眼泪,又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有什么可哭的呢?

    “喂,董齐……你其实……爱惨了我妈吧。

    “要是下辈子还有缘分遇到,对她好一些吧,我还给你做女儿。”

    自顾自地说完这一番话后,赵一玫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告别的话语早已在心中说过千万遍,斑驳的树影落在石面上,再也不会有声音回答她。

    阿玫。

    赵一玫带着南山把北京城大大小小的景点逛了个遍。天安门、故宫、长城……第一天吃全聚德,第二天吃涮羊肉,第三天吃羊蝎子,再去后海泡一晚上的吧。一连过了一星期这样的日子,南山再也不敢嚷嚷着让她带自己出去玩了。

    “服不服?”赵一玫笑着问他。

    南山一边喝着北京老酸奶,一边泪流满面。

    南山在facebook上放出许多北京的照片,每天写长长的游记,言语里全是对这个国家和这座城市的赞美之情。赵一玫心中知道,他其实只是爱屋及乌罢了。

    赵一玫感觉心中过意不去,问他:“除了北京,你还有别的想去的地方吗?”

    南山眼睛一亮,说出了问十个人十个人都会做出的相同回答:“西藏!”

    那时候西藏的旅游业还没有完全商业化,阿里雪山、墨脱、大昭寺……都是一提到就令人心驰神往的远方。

    赵一玫当即订了最近一趟飞往拉萨的航班机票。

    从北京到拉萨的飞行时间是五个小时,又遇上惯例的航班延误,一直折腾到深夜,两人才终于落了地。

    赵一玫没来得及订住宿的酒店,在机场拦下出租车后,就让司机开车带着他们在城中一处一处寻找。最后好不容易寻到一家客栈,挂着大红灯笼,庭院是个清吧,有旅人坐在树下弹吉他。

    南山吹了一声口哨:“我喜欢这里。”

    赵一玫累得浑身的骨架都要散掉,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客栈的床很硬,被子上有一股潮湿的味道。可不知是不是真的到了圣地,她竟然安然好眠,一夜无梦。

    接到宋二的电话的时候,赵一玫和南山正在昭觉寺门外。

    他们并肩坐在沿街的台阶上,周围游人如织,只有他们俩置身事外,不愿意踏入寺门。赵一玫心想:自己既然不是真的信徒,那就不要进入圣殿,装模作样地一跪三磕头,会白白玷污了心怀真诚之人。

    就这样远远地将敬畏放在心间,或许才是真的尊重。

    再说了,上天那样忙,生死尚且是小事,又怎会有时间在意她一介凡人的爱憎别离呢?

    手机铃声在这个时候响起,赵一玫正眯着眼睛晒太阳,有一只流浪的小猫走到她的脚下,用鼻子拱了拱她的裙子。

    千里之外是宋祁临满是期待的嗓门,吵吵嚷嚷道:“赵小妹,我回国了!速速出来,这次可不能再放我鸽子。”

    赵一玫无可奈何地对着电话说:“你怎么不早一天说,我现在人都在西藏了,就昨晚才来的。”

    她和宋祁临,好像从来都是这样没有缘分。

    “你去了西藏?”宋祁临语气古怪地脱口而出,“你是去找沈放的吗?”

    “什么?”赵一玫一愣。

    宋祁临自知说漏了嘴,眼看瞒不住赵一玫,只好从实招来:“他们部队今年的军事训练在西藏……你不是去找他的?那你去西藏做什么?”

    “我……”赵一玫望着远处的雪山,不知该从何说起。

    一瞬间,经幡滚动,风送来虔诚的铃声。

    赵一玫的心“怦怦”狂跳,她握着电话,愣怔地望着街对面人来人往的昭觉寺。如果真的有神明,那他大概正身于此处。

    红尘里的爱人啊,总是一厢情愿地把世间种种归结于命运。

    那命运到底是什么?是你在这里,于是我生生世世无法去往他方。

    南山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他跟着赵一玫学了一段时间的中文,隐约猜到一些:“你有朋友也在这里吗?”

    “不,”赵一玫艰难地摇摇头,不知该如何跟他提起,只好说,“是我哥哥。”

    南山从未听赵一玫提起过自己有哥哥,但他知道赵清彤和沈钊是重组家庭,他本来就聪明,一下子便猜到:“是伯父的儿子?”

    赵一玫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这天夜里,赵一玫再次失眠了。高原昼夜温差大,她将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却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隔着斑驳的窗户,她望着远处冷冷的月亮。

    她始终半梦半醒,一直到晨光出来才真正睡去。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生病了。

    赵一玫觉得口干舌燥,大脑沉甸甸的,她分不清自己这是普通的伤寒还是高原反应。她向来自诩身体健康,热爱运动,昨天还活蹦乱跳的,没想到今天就奄奄一息了,像是中了什么诅咒似的。

    “真是出息,”赵一玫在心中骂自己,“不就是一个沈放吗?”

    “阿may,阿may,你怎么了?你醒一醒。”南山叫她。

    赵一玫的太阳穴胀痛得厉害,觉得脑袋快要爆炸,她努力抬起手,用力按着太阳穴:“嗯。”

    “你没事吧?”南山担忧地问。

    “没事。”赵一玫说,“你帮我拿一瓶藿香液。”

    “今天就不要出去了,我带你去看医生。”

    赵一玫摇摇头:“没几天就要回美国了,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反而会比较好。”

    南山坚持:“不要,下次再来就是了。”

    赵一玫看向窗外蔚蓝色的天空,下次,这些年,她学会的最对的一个道理,就是不要寄希望于下一次。

    “南山,”赵一玫裹着被子坐起来,想了想,下定决心对他说,“关于我哥哥,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赵一玫强忍住头疼,将自己和沈放的过往说给南山听。原以为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可真的讲出来,才发现,寥寥几句,就是全部了。

    听完以后,南山安静地看着赵一玫,然后轻声问:“你想见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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