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恒王出家-《一品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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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史陆笙松了口气,瞄了眼帘后,恭候圣训。

    帘后,步惜欢品了口茶,不紧不慢地道:“拿人。”

    “遵旨!”李朝荣领旨而去。

    铁蹄声再次踏破了长街的寂静,这一夜,不知多少人身不沾榻,直勾勾地盯着掠过墙头的火光和人影,猜测着会有多少人被擒。

    被擒者共六人,皆为翰林,一被押进公堂,六人就喊上了冤,皆称那夜是酒后失言,并未买凶杀人,也不知汪明德和刘政的勾当。

    性命攸关,祸及九族,谁不想把刺驾的干系推脱个干净?但六人是无论如何也推不干净的,因为他们有知情不报之罪。

    “自朕亲政起,治国之论,吏治之要,已不知在朝上说过多少回了,今夜朕不打算再费这口舌,只与诸位爱卿论论国法。不知卿等心中可有国法,可还记得知情不报该当何罪?”步惜欢帘后问话,瞧着并无出来坐堂之意。

    皇帝连臣子的面儿都不愿见,君臣之间还有何情分可言?

    六位翰林顿时面如死灰,争辩道:“陛下,臣等酒后失言自知有罪,得知陛下遇刺,臣等担心龙体愧见陛下,又担心事发连累家故而夙夜难安,不敢奏明圣上,臣等臣等糊涂,臣等知罪,还望陛下开恩!”

    步惜欢将茶盖儿一盖,那声音仿佛刀刃自磨刀石上擦过,叫人脖子听着发凉,“即是糊涂官儿,又是嫉贤妒能之辈,朝廷养你们何用?革职回乡,颐养天年吧。”

    颐养天年?

    六位翰林正值不惑之年,革职返籍,与其说是颐养天年,不如说是早早地混吃等死。

    六人顿时痛哭流涕,跪求开恩。

    步惜欢听而不闻,隔着帘子瞥了大学士汪明德一眼,问道:“汪爱卿,刺驾之罪,罪当如何?”

    汪明德已瘫软在公堂上,汗湿之态形同落水,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只剩下哆嗦了。

    刺驾之罪,罪同谋逆,当株连九族。

    “刺驾之罪,当诛九族。然朕微服之事你并不知晓,所谓不知者不罪,朕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故免去株连之罪,但你身为朝廷命官,买凶杀人,也罪不容诛。判你抄家斩首,你可心服?”

    汪明德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这头抬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本以为满门大祸将至,哪成想圣上竟网开一面,顿时热泪盈眶,哭拜道:“罪臣心服!谢主隆恩!”

    “刘政。”步惜欢又瞥了刘政一眼。

    “罪臣在!”刘政赶忙应声,他知道,他应与汪明德同罪。

    “你买凶杀人在先,欺君罔上在后,朕若还能饶你,天下人便要以为朕好欺了。”步惜欢慢声道罢,忽的唤人,“朝荣!”

    “臣在!”李朝荣候旨。

    “将刘政拖出去斩立决,曝尸三日,流其三族,凡其族后,永不入仕!”

    “遵旨!”

    “啊!”刘政惊了。

    不只刘政,刺史陆笙、大学士汪明德、六位翰林,公堂上的人无不震惊莫名。谁都猜不透,刘政与汪明德分明是同罪,怎么就能判得轻重不一?这欺君罔上的罪名是哪儿来的?

    众人不知,刘政知道,他正被御林卫往外拖,人还没被拖出大堂就招了,“陛下开恩!罪臣招招招!”

    招什么?

    刺史陆笙一脸郁色,难道案子他没审清?

    只听刘政道:“罪臣那、那远房亲戚不、不是罪臣的远房亲戚”

    这话听着有些拗口,陆笙和汪明德却听明白了,那广交江湖豪杰的人不是刘政的远房亲戚,那那人是何身份?

    且不说那人是何身份,刺史府压根儿就没抓着那人,那人躲得无影无踪,刺史府是从刺客首领口中得知金主是汪明德的。

    “那人是齐都尉的朋友,江南水师三营的齐大有都尉。罪臣的庶子在水师当差,知道齐都尉从前在江湖上跑镖,江湖门路甚广,就牵了此线。齐都尉谨慎得很,罪臣只得对汪大人假称那是罪臣的远房亲戚。事败之后,齐都尉威胁罪臣,说朝廷抓不到他那朋友,因为人早就死了,尸体都沉江多日了。罪臣若能保守秘密,他就想法子把罪臣之子用死囚替出来,保罪臣一族留个根儿”刘政当时以为他所犯之事必定祸及满门,尽管知道齐大有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但毫无生路之下只能一赌,所以才答应了他。

    他想不通圣上是怎么知道此事的,他此时也不关心这个问题,他只想招供,好求得满门大赦。

    刘政不关心的问题,陆笙却觉得后背凉森森的。刺史府没有抓到的人原来是被人灭了口,既然如此,圣上又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莫非刺史府在这边儿审着刺客,那边儿圣上还另派他人在查此案?

    越是这么想,陆笙越觉得后怕,不由细思极恐。幸亏他审案时没又徇私,不然今日被革职查办的人里只怕就要有他一个了。

    “朝荣,去拿人。”

    “遵旨!”

    这是御林军一夜之间第三次出刺史府,这回抓的是江南水师的人。

    江南水师的人被抓,御林军前脚把人绑走,后脚就有消息传进了何府。

    现如今的何府已挂上了襄国侯府的御赐金匾,三更已过,书房里灯烛未熄,窗上人影狰狂。

    “齐大有被抓去了刺史府,怎么回事?”

    “不应该啊!人早就做掉了”

    “什么?!”何善其惊怒地盯着孙子,“莫非刺驾之事是你主使的?”

    “刺驾?祖父言重了,谁知白卿是圣上?事先不知,又怎能算是刺驾?”

    “那一剑刺在圣上身上就是刺驾!圣上想找理由查办一批人,还管你们想杀的是谁?只要你动手,圣上就有理由办你!”何善其气得险些背过气儿去,但事已至此,训斥也于事无补,他只能强压恼意,问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把事情的原委道来?你若再假意虚瞒,祖父也救不了你!”

    何少楷并不觉得事态严重,但他还是把事情的始末道了出来。

    前兵曹尚书林幼学安排在茶楼里的那些寒士因林府被抄而没了去处,见圣上没动何家,便生出了投奔之意,可又怕何家有意避嫌不肯接纳他们,于是背地里偷偷托人探听口风,他听说之后,便跟那些寒士见了面。

    那些人在他面前将茶楼的情形详说了一番,认为白卿身为七贤之首却没有入朝为官,显然是奉君命在民间笼络天下学子的。祖父年事已高,做事瞻前顾后,近来被圣上治得死死的,他心中憋着口气,便指使那些人把圣上想在翰林院广纳天下贤士的想法散布了出去,果然引来了翰林们的担忧。

    刘政的庶子正巧在水师奉职,他就让齐大有给刘政送了条江湖门路去。他与白卿无仇无怨,但他死了能挫一挫圣上的威风,一想着圣上会吃个哑巴亏,他就觉得心中的积郁一扫而空。

    以防万一,他特意嘱咐齐大有事后要灭口,齐大有把事儿办得干净利落,圣上不该查到水师里才对。

    何少楷犹自不解,何善其听了事情的始末后,一腔心火却烧得越发旺了起来。

    “你忘了魏卓之?比江湖门路,齐大有能比得过他?你怎么就不动动脑子,元党把持朝政之时,圣上形同傀儡,身边却仍豢养着一批高手,这些高手是哪儿来的?圣上若在江湖上没有根基,淮南军中那些将士是怎么安插进去的?圣上命人从江湖上查察刺客的底细,岂是齐大有杀一个牵线搭桥的人就能彻底灭口的?”

    何少楷听着,面色总算是变了,显然他从未想到过这些。

    何善其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毕竟年轻,历练不足,思虑不周倒也罢了,可祖父明明警告过你了,你怎么还如此不知轻重?现在齐大有被抓了,你说!该怎么办?”

    一听此言,何少楷反倒定了定心神,“齐大有是不会出卖我的,当年若不是我肯提携他,他还是一个跑江湖的贱民。江湖义气在他眼里重于性命,这也正是我所看重的,他绝不会供我出来。圣上查到了他,却也只能查到他那儿了。”

    “正因为如此,祖父才担心你!齐大有唯你是从,军中何人不知?他不肯供出你来,圣上就猜不出此事有你的份儿?”

    “猜?仅仅凭猜,圣上就能处置我?”何少楷嗤笑了一声,仿佛祖父老糊涂了,“再说了,现如今,圣上还不敢把何家怎样吧?”

    何善其看着他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险些犯了头风,“好!好!你年轻气盛,不挨打不知疼,那你就看着好了,此番就算查无实证,圣上不能严办于你,也必有小惩!”

    小惩?

    何少楷嘲弄地笑道:“好啊,那孙儿就恭候圣裁。”

    他并未恭候太久,三日后,朝中便下了榜文大学士汪明德、翰林刘政、江南水师都尉齐大有为主谋,判斩抄家刘政之子刘安革水师校尉之职,徒十年,关州编管其余翰林六人革职抄家,流放千里,永不再录。

    这圣裁与在刺史府公堂里夜审那日差不许多,只是在榜文之中还惩戒了一人江南水师都尉齐大有受军候何少楷举荐入仕,奉职期间勾结绿林,敛财杀人,多有劣迹。何少楷识人不明,怠于督监,险酿大祸,故而罚俸一年,责其闭门思过。

    罚俸,思过。

    何少楷在府中接了圣旨,装模作样地送走了宫人,回到书房时满面嘲色,“祖父猜中了,还真是小惩啊。”

    小得不疼不痒。

    何善其却问道:“圣旨上可有说命你闭门思过到何时?”

    何少楷一愣,本已随手扔在桌上的圣旨又被他拿了起来,打开一看,皱了眉头。

    没说

    何善其长叹一声,闭了闭眼,“没明示啊那你这一闭门思过,只怕是形同赋闲了。”

    “”他敢!

    何少楷险些冲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人家是君,他是臣,自然是敢的。只不过,他很怀疑,“祖父会不会多虑了?我若赋闲,军中必生异声,这对圣上有何好处?”

    “看似没有好处,但圣上之谋,你可看得透?”

    “”

    “自圣上亲政以来,手段层出不穷,可有一回朝中有人看透了?”

    “”

    “圣上亲政还不到半年,江南的局势就被他控制成这样,你敢保证你闭门思过的日子里,朝中局势不变,军中局势不变吗?”

    “”

    “淮南的兵权是怎么收归朝廷的?你敢保证不会旧事重演吗?”

    何少楷听着,总算露出了惊色,这才怕了,“祖父,您万万不可任淮南军的旧事在我们水师军中重演!”

    “祖父当然不想丢这兵权,可祖父的劝诫你听过吗?祖父要你示弱,你偏要惹事,你想让圣上吃个哑巴亏,圣上就让你吃个哑巴亏,他是君,你是臣,你能怎样?”何善其长叹一声,神色失望。

    何少楷这才拿出了认错的姿态来,双拳一抱,跪了下来,“祖父,孙儿错了,您说怎么办吧,孙儿听您的!”

    何善其除了叹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许久过后,他才把何少楷扶了起来,“你这阵子就老老实实地在府里闭门思过,若实在憋闷,就帮着张罗张罗你妹妹议亲的事。”

    何少楷见祖父目含精光,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他还是想示和,以退为进。何少楷抿了抿唇,不得不忍,道了声:“是,孙儿知道了。”

    书房外,听说兄长被罚,急忙赶来安慰的何初心听见这一番话,抹泪奔回了后宅。

    十月二十五,霜降已过,日值受死。

    午时三刻,东市法场,三颗头颅滚落,刑台上的血尚未凉透,数匹快马便从东门驰入了汴都城中。

    马上之人身穿信使官袍,其后随行着广袖宽袍,颇具南风。一行人快马加鞭,直奔宫门!

    半柱香的时辰后,范通高举密函入了承乾殿,“启奏陛下,南图遣使,送来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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